砂劳越,一个对很多西马人都很陌生的地方。还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想,这里是否没有水供,用的是自然的河水;没有电,需要点蜡烛?又或者,这有如传说中那样住在树上。我感到害怕、彷徨,但又充满期待。毕竟,人是需要不同的际遇来丰富自己的人生。
Thursday, December 24, 2009
快,叫爸爸!
在这常年如夏的大马,最渴望这种没有炎炎骄阳的天气。
这里现在是雨季,一阵清凉可能就是一场倾盆大雨的先兆。
看上去,真的就快下雨了。
如常,我来到医院,穿上常被人误以为是医生的白袍,走进病房。
翻阅病人的病历,检阅病人服用的药物,回答医生护士的刁钻问题,还要确保药物储存量足够,周而复始。
然却每天都在翻阅一页页活生生的生命故事。
X X X X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从手术病房转到加护病房,他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听不见旁人的呼唤。
本来,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现在,他应该抱着那出世不久的小孩,牵着妻子的小手,一起渡过这浪漫的平安夜,享受天伦之乐。
一位建筑工人,三十来岁,收入一般,但在消费相对不高的小镇,勉强还能维持日常开销。
但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之后,日子慢慢变得捉襟见肘。
他不停加班,找兼职,以增加自己的收入。
积极来看,他是个好男人,是每个爱家男人的样板。
消极来开,他忽略自己的健康,枉顾体能的极限。
那晚,如果他放工后马上回家,如果不帮生病的工友加班,如果意外后马上去医院治疗,如果。。。
守候在他身旁的妻子不停不停地向我们叙述了许多的“如果”。
但,真的有"如果"吗?
晚上在工地被异物碰撞了一下,以为没事,休息一会儿,继续工作。
他不可能会知道,这一撞,撞到了人体最微弱的后脑,也撞倒了一个生命。
X X X X
我与另一位同事和主治医生讨论着该使用哪种抗生素,以对抗体内越见猖狂的病菌。
抗生素已经提升至需要抽血化验的那一种,但他就是没有起色。
白血球急速飙升,体温一度接近四十度。
显然,这又是一宗因並发症引起的败血症(sepsis)。
人在跟死神对抗时显得无比渺小!
同一时间,连接在病人身上的血压器大声响起。
情况非常不妙!
血压急速下降,心跳也变得不规律。
施了心跳复苏法,给了增加血压的药物,勉强击退死神一步。
此时,主治医生交代,叫外头的妻子进来。
这可能希望妻子给丈夫一点支持,也可能是基于人道考量,让她见丈夫最后一面。
她带着三位小孩,一位还在襁褓中,痛苦地走进病房。
看到全身被针管插入体内的丈夫,可能已意识到就要经历一场死别。
强忍泪水的她在一时间释放。
她虚脱地跪在地上,痛苦地对着孩子说:“快,叫爸爸!叫爸爸!”
大姐被母亲的情绪感染,一样痛哭、一样呐喊。
二弟似懂非懂,隐隐约约地听到他的呢喃:爸爸,爸爸!
小弟还在妈妈的怀抱,长大了之后也不可能知道经历了这样一幕。
这样的场景,让人心酸、让人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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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正值风华正茂之年的生命匆匆落幕,留下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妻子。
这样的年龄,应该还在游戏人间,寻找人生的定位。
而她,却必须面对丧夫之痛,独自一人去走接下来的路。
她强忍悲伤,在护士的搀扶下蓦然地离开病房。
从她眼神看的出无助、彷徨与茫然,还有因孩子而体现出的坚强。
我们往前再走,走向下一张病床,继续去完成还未完成的作业。。。
Tuesday, December 15, 2009
“神医”
与其他病恹恹的病人相比,他显得有点独特。
在他身边有个娇妻陪伴,洋溢着幸福与温暖。
实在看不出,他为什么会来到手术病房?
细看了他的病历,发现他无法正常进食,被其它政府诊所送来做进一步治疗。
在他看来,自己是健康的,只是一时病了,休息几天就会康复。
但他,现在已经不能口服食物,需要依靠营养袋来维持身体的所需。
局部性诊断是大肠阻塞,可能是肿瘤,但还需要等待CT SCAN结果才能进一步判断。
Mr.Wong 是外科主任,年近五十,跟他一起巡房是我感觉最温馨的一刻。
他拿起了笔,画了大肠的图形,细心地向病人讲解他的病情。
接近三十年的行医经验,让他一看CT SCAN 后就以九十五巴仙的或然率说这是大肠癌。
剩下的五巴仙,只是留给病人的小小希望。
奇迹没有发生,化验结果证明那真的是癌症。
幸好,癌细胞没有扩散,但必须马上动手术切除,成功率高,康复机会也大。
但此时,他很断然地拒绝了。
就像有个患上乳癌的女病患,不愿接受全部性乳房切割手术(mastectomy)。
有人说,乳房是女性的尊严和象征,失去了就好像失去了女性的尊严,同时失去枕边人对自己的爱。
我无法理解女性在这方面的尊严。
但这个男人却激起了我去了解的兴趣。
后来他透露,在他的乡下有个“神医”,不用开刀也能治好了很多人的病。
这是他们乡下人对“神医”的一种坚定信仰,同时对现代治疗的一种强烈抗拒。
Mr.Wong不厌其烦的继续解释,在他身旁的妻子已潸然泪下。
面对顽强的他,Mr.Wong改口对他说:找 “神医”治病,记得不要花光自己的积蓄,留点给自己和家人。
的确,选择治疗,本来就是病人的绝对权利。
几天的劝导,顽强的他改变了之前的强硬态度,同意接受治疗。
我们为之松了一口气。
但他提出了要求,要回家几天处理他的事,两天后才回来医院。
从他眼神,我看得出这是因说谎而表现出的心虚。
放虎归山,老虎还会回到之前的笼子吗?
可能他认为,我们是会束缚他生命自由的笼子。
只有他所信仰的“神医”才能给他解脱。
我把药交给他时,百般叮咛他必须在两天后回来,要想想自己的妻子和六个小孩。
他答应了!
然两天后,他还是爽约。
繁忙的病房已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我刻意提起,同时越俎代庖地联络上了病人。
他给了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理由。
另一位外科医生Mr.Tarek带着沉重的口吻说大家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就好。
同时很肯定地补充,七天之内,他必会被送回医院,到时快刀斩乱麻,来个紧急手术。
大家哄堂大笑。
笑,是笑他对乡下“神医”的盲目信仰。
同时感受到Mr.Tarek的黑色幽默。
一场现代"神医” 和乡下“神医”的较量,正式开始!
Monday, December 7, 2009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西马,就算把一只眼睛闭上都可以肯定的说出对方是华人、马来人或印度人。
好几次,在病房或门诊部给药时,都让我有种错愕的感觉。
不为什么,只因为我第一次因对方的种族感到疑惑。
左看,她像华人;右看,他像马来人;侧看,又像是当地土著。
糟糕,我该用什么语言来跟他们沟通?
西马,土著等于马来人;东马,土著绝大多数都不是马来人。
而且,他们也不是回教徒。
幸好,这里的朋友告诉我只要不肯定,一律跟他们说华语。
他们会因为你跟他们讲华语而自豪。
女生,会因为你觉得她是华人(华人女生比较白)而高兴。
白皙,是当今女生对美的一种诠释。
有次在外吃饭时,看到一位女侍应生,长的像华人,又像马来人,但经验告诉我她可能都不是。
我忍不住问她:“Adik orang Melayu ka?”
“Bukan, saya orang Lun Bawang, tapi ibu Cina".
哦,我明白了!
这里习惯异族通婚,而有华人血统的下一代都长得特别清秀。
除了西马的三大种族,还有当地的Ibans, Melanaus, Bisayas, Kayan, Kenyah, Kelabit, Bidayuhs 和Lun Bawang.
很多偏僻地方的土著没有机会受教育,没有IC, 说起马来话来有如呀呀学语的小孩。
有几次在病房时,我需要比手画脚才能跟他们勉强沟通。
语言上,这里所有人习惯用Bahasa Baku。
比如,Siape 说成 Siapa,还要拉常常的尾音---siapaaaa。
我一开口,就会不小心 暴露自己是外来者的身份。
还有,他们习惯把句子的结尾拉到前面,前面的作为结尾。
又比如:Awak makan sudah?
不觉得别扭吗?
就好像这里的华人习惯说:你出去跟谁?
(正确:你跟谁出去?)
这是我小学上华文课时仅存的记忆。
常听这里的病人说去巴刹买药。
听了我一头雾水,巴刹也卖药,执法人员不管吗?
东马朋友笑到见牙不见脸,对我说这里的“巴刹” 是城市,TOWN的意识。
再一次,我茅塞顿开!
慢慢的,我也适应了这里的语言和文化。
他们再也无法一眼就看出我是西马人。
砂劳越,从来没有想过或尝试去了解。
现在,我在不停地探索、了解和接纳。
Saturday, November 28, 2009
我们都是西马人
第一天来报到时认识了CJ, 来自吉打;不久后又认识了俐雯,来自吉隆坡。
他们都还是PRP,CJ 来了五个月,而俐雯只比我早来一个星期。
我们很有默契地说:我们是西马北、中、南部的代表。
这间医院,也只有我们三个来自西马的华人。
他们还打趣地建议组织一个“西马人俱乐部”,由我发起,同时担任第一届主席。
这好比当年我们祖先初来大马时组织的“华人同盟”,以互相关照同乡为宗旨。
其实,这也是私会党或地下黑帮组织的缘由。
当然,大家也只是一时兴起,说说笑笑而已!
同病相怜的人,说起话来特别投缘。
CJ 回想五个月前被骗来的场景;俐雯,则是哭着来这里。
而我为什么也来到这呢?
当然是因为这里需要我。哈哈!
因缘聚会,三个做梦都没想到会来到这里的人竟会在这里相聚。
因缘,实在太不可思议!
三个人,一起用福建话讲 “我们都是西马人”,特别有感情又感动,而且铿锵有力。
我随口哼了哼 “我们都是西马人”,大家觉得不错,能够的话可以写一首 “西马人之歌”。
一位东马朋友马上开玩笑地打岔:你们想搞分裂。
不敢不敢!
东马人不是住在树上,是我可以很肯定的。
旁晚来到了美里最美的沙滩--LUAK BAY ESPLANADE。
面向大海,摊开双手,深深呼吸,遥望无边无际的大海。
我的家,就在大海的另一岸!
Friday, November 27, 2009
不一样的天空
为什么同为马来西亚,只有一海之隔,就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因之,每天上下班,我都会不自禁地抬头眺望穹苍,去欣赏、去观察它与西马的“不一样”。
不是因为这里的天空特别蔚蓝或阴晦。
我所指的是这里日夜的转变。
早上五点多,晨曦已徐徐地笼罩着大地;六点,阳光就已透过窗口,渗进眼帘。
好几次,我都是被吓醒的,以为就快迟到,原来,是太阳公公太早起床了!
当然,“夜”,在这也来得快。
旁晚五点放工后,夕阳也已西下;六点,天已黑。
我想,这种不同到底是本来如此,抑或人为所致?
后来发现,这是因为前首相马哈迪为了调整时差,方便东西马行政而在西马调快了三十分钟。
西马必须减去三十分钟才是“正确”的时间。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
生理时钟因之改变,每天早上五点,很自然就会从睡梦中清醒。
从前在新山时,这个时候我一定还在酣睡。
幸好,每天起床刷好牙后,走下楼,打开门,报纸已经送到。
以前都是早上买了报纸,晚上才有时间阅读,“新闻”已经变成“旧闻”
《星洲日报》是我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份早餐。
然为什么,派报员总是起得比我早?
好几次我都想挑战自己,在报纸送到之前起床。
但到现在,我都还不曾成功过。
来砂劳越时,内心是有一点点抗拒的,现在觉得,这里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
有些时候,只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走进全新的环境,可能会有更好的发挥空间。
就算没有,也是磨练自己的一种人生经验。。。
Monday, November 23, 2009
我来到了美里
“美里”,一个我似曾听过却又非常陌生的名字。
在忠和他们接送到机场之后,我拖着几袋重重的行李,继续向前方的路途走去。
这有如小红帽闯进了一座大森林,来到了分叉路,知道不可能都去走,只能听天由命的选择一条,勇敢地走下去。
我打电话给两个好友,告诉他们我下一个落脚处。
也许大家都有共同的默契,到了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人的时候,总会说:“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女生,说不定找到自己的所爱”。
十个人,十个都这么说。
肤浅!
下了飞机,夜已深,身心已经疲累,没有太多的心情去观赏美里的夜景,现在要解决的是找个旅店,安然渡过这寂寞的一夜。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一个长久的“安生之处”。
偶尔,我会像一个有自恋狂的花痴,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轻声的告诉他:明天会更好!
在KINGWOOD INN 住了五天,临走前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拿起相机,随性地拍了几张旅店里的照片。
Sunday, November 22, 2009
启程,又是另一站
工作旅游
这么巧,大家都是UKM毕业生,他们又是情侣。
之前他们PRP在同一间医院,现在又一起来砂劳越。
一望无际,有山有水,习习凉风扑面而来,深乎一口气,让人忘却之前的忧虑。
体验
这又是,我生命的另一次体验。
当获知被派到南中国海的另一边的砂劳越,内心其实没有太大的震惊和抗拒,浮起的只是一道强烈的念头----“为什么不是沙巴?”
马来西亚,一个充满“奇迹”的国度,让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早交Log book 统统被调派到偏远地方,尤其是东马去填补空缺,迟交的统统留下!?
这,就是我们“可爱”的国家----马来西亚。
自己的命如履薄冰,像一张离开了大树的落叶,飘向大海,随着波浪,缓缓地、孤独地向前流去。
不要去问落叶将飘往何处,因为落叶自己也不知道,它的下一站将在何处?
之前求学时从槟城、吉隆坡,到工作时的新山,哪一站不是自己一个人背着沉重的背包前行?哪一站不是去到那才开始结交新知,从邂逅到分离?
这一次,有两个朋友随行,夫复何求?
虽然我们不是不知道,到了砂劳越,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人,不能老是沉溺在虚幻的过去,只有放下从前的包袱,展开心胸,才能展望未来,开启生命又一新的旅程。
爸爸,舅父送我到机场,年近九十的外婆也坚持随行。为了避免出现愁云满目的场景,我早早就安慰母亲和外婆说:“我只是去一段日子,那里薪水比较高,但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一句话说得特别心虚,我何尝不知道,没有一年半载,我又怎么可能重新申请回来西马?
坐在通往砂劳越的飞机上,凝望着空中的白云,心情是百感交集的,有期盼、有不舍,也有沉重。
期盼的是未来的落脚之处,不舍的是从前共处过的朋友和同事。
最令我沉重的是想起身子日渐虚弱的外婆和我的前室友兼好友心怡在临别前曾经对我说的那一句-----到了沙劳越之后要好好做人!
Senai Airport, JB